第12章 乳虎啸林

第十二章 乳虎啸林

围魏救赵是文学性的表达方式。场上林涛的想法却是很简单，在当时的中场混战中，他即使参与进去也于事无补，这就好比在炽热的铁板上浇上一杯水，反而会腾起一片雾气一样。而即使他能够拿到皮球，也很难与兴奋得过了头的队友形成有效的配合。此时最好的办法不是继续投入兵力，而是让对方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。所以林涛跟徐光福就只说了一句，“光福，你把球要过来交给我，我们往前冲他们一下。”

徐光福在边路的快速突破是队里一直演练的一个战术。不过刚才徐光福也怕陷到中场的肉搏中，反而被对方断球打反击。此时徐光福这果断的一冲，就躲开了中场的纠缠，直接与林涛对话，在左边路打出一个流畅的配合。

徐光福的边路冲击并不是目的，而是手段。第一，这一来可以转移双方的注意力，不再在中场纠缠；第二，边路冲击还可以吸引防守力量，为中路进攻提供掩护。这一点，王志燮看出来了，所以才有“围魏救赵”这么一说。

坐在他旁边的张俊秀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，场边的李英璜同样没有察觉。作为足球运动员出身的他们，对场上形势的观察往往更多容易注意到细节，而忽视大局的发展。但是扭转场上形势的时机往往稍纵即逝，一旦丧失就很难再捕捉到下一个机会。

幸好场上有林涛。他惊人的足球天赋并不仅仅是脚上的花样，而更对场上形势有着近乎直觉一般的观察、判断与反应的能力。虽然这只是他参加的第一次正式大赛，但是他的比赛阅读能力反而比平时打练习赛还要来得准确。

眨眼之间，四川队在左边路再次复制了一次攻势，好在这次守门员判断准确，直接没收了皮球。徐光福在左路的活跃表现让天津队开始回过神来。教练沈福儒走到场边大声地指挥，挥手示意提防右边路防守。

天津队的反应来得很快，很聪明也很勇猛。他们并没有在右边路退守，反而让边后卫山春季向前发起了反冲锋。天津队的风格历来是硬碰硬，哪怕是为此输球也绝不后退。不知不觉间，双方攻防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两个边路上，本来拥挤的中路转眼空出大片区域。双方一改刚才的沉闷，大刀长枪地拼了好几个回合，场面变得热闹起来。在来回拉锯中，天津队慢慢又重新夺回边路的控制。

刚才被吓出一身的冷汗的观众席上，评论声音又开始多起来。

“这帮小子们够坚决的，直接把四川队给顶回去了。”看出点门道的说道。

这边的评论则是富于地方特色，“四川队够鸡贼的啊，想给咱抽冷子来一下。小子们有种！”

开始享受比赛的则是，“哎，左三儿可真够哏儿的。”场上左树发又在那里甩着膀子过人。

“冲、冲，给、给，射、射。”这位大概是邮局发电报的。

上半场已经进行了35分钟，双方的攻势仍然集中在边路，来回的冲刺让双方都有点疲惫，场面稍显沉寂。此时四川队发出边线球，朱平转给王承江。王承江在无人逼抢的情况下，拿球观察了一下，突然起球吊向左边路。不知何时，林涛已经游弋到这个位置。他在停球的同时，轻巧地一拨，躲过了跟上来的山春季，自己迅速启动，沿着一个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直杀禁区。同样也只有15岁的山春季刚才拼得有点猛，一时间体力有点跟不上，只能在后面紧跟不舍。

刚才林涛突然大范围后撤，中后卫尹怡担心失位，并没有紧盯他，而是保持在本方禁区。此时见林涛飞快地杀过来，连忙上来补位；马继明则站在小禁区中，防止四川队其他队员插上。林涛启动速度惊人，两三步就将球趟到大禁区左角。面对尹怡的防守，他将球往右方横里一拨，闪开一个角度，果断起右脚搓出一记弧线球。皮球带着强烈的旋转，拐着弯绕过马继明，直钻球门右上角。守门员巩建民显然没有预料到林涛的射门，又被尹怡和马继明遮挡了一下视线，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，目送皮球钻入网窝。

香蕉球！四川队的球员兴奋地拥抱在一起。

场上一片死寂。

张俊秀沉默了一会，一个人鼓起掌来。高丰文则以手扶额，若有所思。他俩都看出四川队的战术出来了。

刚才的左路攻防基本就是一个对子局面，山春季对王银雷，王凯对马建新，左树发对徐光福，天津队稍占上风。林涛的大范围漂移，则投上了关键的一子。他利用山春季兼顾防守王银雷时的犹豫以及体力的暂时下降，突然杀出，果断打门。整个进球如同电光石火，仅花了不到5秒钟。但是此前长达半小时的时间内，四川队一直在为这个进球铺垫。比赛从一开始，四川队的战术就都是有意而为，天津队虽然个人技术略胜一筹，但是却始终被牵着鼻子走。

高丰文叹了一口气道，“李英璜还真是有点想法啊。”

张俊秀眉头紧锁，“这不完全是李英璜的功劳。要不然刚才中场失序的时候，他早就应该站出来吼几下了。”他的视线锁定在场上的林涛身上。

“自古英雄出少年。”王志燮在旁边点上一支烟，笑着对张高二人说道，“你们看出来了吧，这个林涛不简单啊。”

天津队被这个进球搞得有点懵。马继明回过头，有点责备地看着巩建民。巩建民一摊手，看着尹怡。尹怡苦笑了一下，自己嘟嘟囔囔地说道，“我哪儿知道他跑右边去了啊？”

沈福儒见状，再次站到场边，一面大声喊道，“怂什么，继续踢”，一面挥手示意天津队尽快加强进攻。

被教练吼了一嗓子，天津队骨子里的那股狠劲一下被激出来，四川队则有点缩手缩脚，似乎想保住这个比分。天津队的两个边锋不知疲倦地奔跑、传中，将四川队的边路撕得七零八落，要不是王兴华浪费了两个头球，比分早就应该被改写了。

上半场40分钟的比赛时间快要到了，裁判员已经把哨子放在嘴里。

此时天津队发动一次进攻，霍建廷拿球盘过金季林，一脚传入禁区，米东洪抢在王兴华之前顶了一下，球落到大禁区顶上。

一个白影闪电般杀到，迎球怒射，球带着风声飞向球门。正是左前卫段举。

守门员秦勇不敢接球，而是双拳将球击出，不过在王兴华的干扰下，他没有将球击远，球落到小禁区前。

天津队左树发拍马杀到，倒地铲射，皮球打在余飞的腿上弹进网窝。天津队在一场门前混战中将比分扳成1:1。

比赛进入中场休息，但此时场边观众反倒热情更为高涨。谁也没想到四川队居然会先进一球，但是天津队在终场前扳平比分，又给大家增添了希望。不管怎么说，天津队在上半场基本占据优势，只要天津队打起精神来，下半场还是有机会战胜四川队。

张俊秀问王志燮，“志燮，你看四川队训练多点，你感觉下半场谁赢面大点？”

“四川队上半场打得好，不过还是要承认，他们的队员脚下不如天津队，除了17号之外。”高丰文先插了一句，“我感觉四川队下半场打不了这么疯。”

王志燮的想法也差不多，虽然这种打法还是出自他的建议，但是四川队上半场的表现的确如高丰文所说，只是打得比较疯而已。虽然在中场的抢球堵截很积极，但是完全是凭着一股悍勇，如果不是徐光福那几下边路突破，一旦天津队适应过来，四川队恐怕早就缴械了。

他正想开口说话，场上运动员已经入场了。

下半场的场面和上半场差不多，开始的这段时间，谁也没有形成有效的攻势。看了一阵，张俊秀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身体突然坐直起来，“咦，有点意思。”

在场上，四川队似乎和上半场一样，还是在中场就展开堵截。但是这一次，他们并没有采取人盯人式的逼迫，在天津队拿球的时候，由一名队员进行贴身防守，其他队员则分布在外围，形成一张网一样的包围圈，堵截其出球线路。这一次，林涛、张达明与王银雷三名前锋均果断回防，在中场形成几乎是4打3甚至6打3的局面。天津队的中场顿时陷入包围之中，传球连续被断，在开场后的5分钟时间内，居然没有攻入四川队禁区一次。

这样的被动局面使得天津队的教练沈福儒再次站到场边，挥着手大声招呼队员，示意队员反抢。天津队迅速执行了教练的意图，每当四川队在中后场那球的时候，天津队的前锋与中场就迅速压上，使得四川队无法从容地处理球。场上一时间形成了一个均势的局面。

下半场10分钟，在天津队一次射门打高之后，四川队门将秦勇开出皮球，球交到左边后卫徐光福脚下。还没等他拿稳皮球，天津队的左树发甩着膀子就压了上来，把徐光福慢慢压到角球区附近。徐光福一时间无法处理皮球，只好回身想把球踢到左树发身上出界，再次发门球。不料左树发在徐光福踢球的同时，也抬腿想拦截，皮球从他脚下穿过，落到马建新脚下。没等天津队的球员压上，马建新直接起了一个高球转移给右路的朱平。朱平得球后稍微调整了一下，又将球传到中路王承江脚下。

王承江刚拿住球，就见身边一个人影喊了一声，快速前插。他没来得及多想，就用外脚背一拨。抬头看的时候，王银雷已经大步趟球，跑出去好远了。此时由于天津队中前场压得过于靠前，与后防线之间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空白区域。王银雷快速突破至底线附近，传出一记半高球。中路跟上的林涛，用右脚轻松推入球门。

2:1。四川队再次领先。民园球场鸦雀无声。四川队一帮球员互相打气的说话声，听起来分外清晰。

天津队的年轻球员们垂头丧气，刚才他们通过反抢，事实上形成了两次绝佳的破门机会。没想到被四川队一次不是机会的反击，就搞进一球。沈福儒这次并没有训斥他们，反倒在场边给他们打气。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搞太明白，明明看上去自己的队伍好像已经取得场上的优势了，但是就是那么一眨眼功夫的疏忽，自己就丢球了？今儿还真是点儿背啊。

“点儿背！”场上的观众此时几乎都是同样的心思。分明刚才天津队打得更好，结果四川队抽冷子就来了一下。好些观众都跟牙疼似的在哪儿咝咝地直吸气。这是出门没查黄历还怎么地？怎么四川队搞一个进一个，天津队就是得势不得分呢？

张俊秀转过头来，冲着王志燮说道，“这个四川队真是有点想法啊？志燮，说说门道吧。”

高丰文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，笑着说，“就知道你跑到天津来，不是没有目的的。过来做实验来了？”

王志燮苦笑了一下，“我也不瞒你们两位，我的确参与了四川队的战术研讨。不过要说起来，这还跟林涛有关。”看着这二位睁大的眼珠子，王志燮把自己从到成都讲课，到这次比赛之前的研讨，重又讲了一遍。

高丰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，“志燮，要照你这么说的话，这孩子整个一天才啊。”

张俊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，“这俗话说得好啊。千军易得，一将难求。这孩子有点当年宏根的灵气。”不过他抬了抬眉毛，又把话题扯回来，“刚才四川队那球，你怎么看？”

王志燮想了想，起身从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，拿出笔在纸上画了三道横线，拿笔尖点着说道，“咱们在场上一般三条线，这是后卫线，这是中场，这是前锋线。”

“刚才老沈叫天津队压上，等于是中场和前锋线往前移，这样就在自己的中场和后卫线之间形成了一片开阔区。刚才四川队那一下，就是利用了这片区域，形成了快速突破。”

高丰文是个急性子，在旁边插话说道，“但是如果刚才天津队那两下进了一个的话，场面就不是这样了。”

王志燮笑了笑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“是的，如果天津队进了球，当然局面有可能不一样。不过我是这样看，要是天津队进了球，四川队还不见得输，但是如果四川队要是进了球，天津队就输定了。”他抬起头来，看着场内。

张俊秀和高丰文跟着他抬头往场上一瞧，此时场上形势已经大变。天津队越踢越急躁，后卫已经开始频频起高球，直接与前锋对话。虽然王兴华总能抢到第一点，但是无法准确过渡给其他球员，四川队的防线并没有太大的压力。反倒是四川队的两个边锋，一左一右不断内切，不时在天津队禁区边缘制造出杀机，再加上林涛的穿插跑位，总能适时准确地发现威胁性的传球路线。他们三人牢牢将天津队的整条后防线压得死死的，使得后卫与前锋的距离进一步扩大。

张俊秀拿手慢慢摸着下巴，看着场内陷入了沉思。其实在来天津之前，他和高丰文已经到几支传统强队蹲了一下点，大致的建队框架已经勾画出来了，比如守门员张惠康，后防线的张崇来、贾秀全、钟小健、李争，中场的魏克兴、陈方平，前锋线的王兴华、李公一、柳忠长都几乎定下了主力位置。但是如何把现有的队伍捏合成型，他心里还是没底。而这场青少年球赛让他似乎摸到了点什么东西，但是又不是那么清晰，就好像在大雾天里骑自行车，前面的路近在眼前，但是就缺点什么，总是没办法看到全貌。

比如天津队明显实力要强过四川队，但是为什么就是得势不得分？四川队门前出现了好几次险情，但是好像总是打不死的样子，这是为什么？同是压迫抢截，为什么四川队的抢截效果就比天津队的好一点？天津队的中锋王兴华身体条件明显好过四川队的林涛，但是为什么林涛的抢点效率就是要比王兴华好点？这些问题好比夏日的蚊香，在他心里袅袅绕绕，驱之不散。

他摇了摇头，先把这些问题放在一边，转过头来冷不丁对王志燮问了句，“志燮，要不要到青年队来也蹲蹲点，明年亚青赛踢完了就放你回去。”

正在和高丰文小声交流的王志燮惊了一下，转过头来盯着张俊秀问道，“你是当真？”要知道虽然他和高丰文、张俊秀的私人关系都不错，但是一般来讲，教练往往都是把科研人员当做纸上谈兵，对他们的意见不大看重，也很少会邀请科研人员入队。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在四川队战术讨论的时候，他不发表意见的原因。

高丰文推了王志燮一把，“老张都说了，还不是当真？”他跟王志燮很谈得来，是真希望王志燮入队。

王志燮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，慢慢说道，“固所愿也，不敢请耳。”